04.
“皇后也在。”
封甫冲季上眉笑了笑。他身后跟着个内侍,手中提着一盏灯。他拿过那盏灯,交给她。
内侍走了出去,将牢门关上。
封甫该来,又不该在此时出现。季上眉一刹回神,浅行一礼,“不知陛下来此,是为……”
“我有话同他说。”封甫看向坐在床上、一言未发的顾江,面上还笑着,话声却冷下来。
有愈凛的寒风自窗栏吹入,季上眉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。
“是否需臣回避?”
“皇后该称‘臣妾’了。”封甫平缓道,“不需回避,就坐在那儿吧。”他指着顾江的床沿,一双眼直刺着他。
“既见了朕,为何不跪?”
季上眉唯觉骨血生寒。她并未挪步,“皇上方登大宝,政务繁忙,多半不知:他身体尚危,不能下地……”
确切讲,是刚刚苏醒几日,止了咳血。反噬之伤未愈,蕴养精元更是遥遥无期。
她迎着封甫利刃般目光,仍要往下说,却被拽了衣角。
顾江笑了笑,“皇后娘娘是慈悲在心,为罪臣开脱……罪臣但遵皇命便是了。”
说罢,他闭了闭眼,深吸一口气,手紧抓住床沿,拖着了无生气的身子,几是跌下那张石床来。
他整整衣摆,跪在封甫面前。
封甫握住季上眉的手腕,坐在床边。
“皇后是担心朕伤他么?”
封甫看看季上眉冷漠的眼,又笑起来,“不必多心。此处只有你与朕二人,朕修为甚不如你……且我杀他,毫无用处。”
他随即转向顾江,嘴唇抿成一条线,看着他的眼睛。
空中只余风声,不知过了多久,封甫开口,唤出一个名字来。
“阿沐。”
季上眉浑身一震。她挣开封甫的手,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瞧,张开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,而后又去看顾江,见他神色竟岿然不动,只直直跪着,似一块墓碑。
“皇上,你疯了,他——”
顾江叩首在地。
“太子兄,”他道,“大抵是早已认出我了吧。”
季上眉的血比床席下石板更冷。她僵坐在原处,又被封甫握住了手。
“从你来京登朝那日。”封甫道,话音极亲切和缓,“你谋划其实充足,容貌大变,性情更不必说,连灵力也变作火系,到底将父皇也骗过去,更毋论满朝文武。但我认得你……阿沐,自你十三岁那场大病起,我便记得清清楚楚。”
你病后头回入宫,宫宴里,父皇将我席上闲搁着的点心赏了你。你笑着同我与父皇谢恩。”
你的眼睛,阿沐。自那时就变了,与你小时不同。恩师认得,王妃也认得。除他们之外,就只有朕……朕看着你长大。”
唯有你的眼睛,是与如今相同。”
顾江久久没答话。而季上眉昏昏沉沉,听进些许,仍觉封甫是疯了。
“皇上,”她断续道,“且不言他容貌骨相,与江王世子都不相同,世间无有易容术能做到这样;灵力更是……单凭一双眼睛,您……”
可他已认了。季上眉听见自己说。顾江已认了,他称封甫为兄长,他坦诚望着他们,明明跪着,却如审判。
审判的是她。江王世子江沐仍活在世上,以个弑君罪人的身份,修为皆废、前程尽毁、家破人亡。而这一切,都拜封甫的父皇,与她的兄长所赐。
封甫没应她话,而只看着顾江。
“阿沐。”他声音柔和,真似一位亲密兄长、似二十年前温润寡言的太子殿下。
“把那东西给我吧。”
恩师始终愿我登这皇位,想来也会信我,也是想让你将它给我。
把秘籍给我。
顾江摇了摇头。
“朕做了皇帝,文序无足轻重,明沧是你至交,皇后于你有愧,国师也是你亲信……朕能将你脱出死罪,你仍做从前的王爷,不好么?”
顾江轻声道,“不好。”
我谋划二十年,不只为报家仇,更要断绝这“仙器”之害,要使九州众人皆知,用此法逆天之人,是没有下场的。
即便天子,也是一样。
“何况,陛下。”他道,“您如今是陛下,不是太子了。”
“这么说,你是不会给朕了。”
封甫被那话扎了一下似的,愣在原处一瞬,神色又恢复如常,他慢慢站起身来,看着跪得渐有些不稳的顾江,嘴角仍勾着,眼却愈发红。
“皇上!”
季上眉比他动作更快。她转身挡在顾江面前,直盯着他。
江沐究竟是如何变成今日这样,都与她无关。但只要他是江沐……她便更要护他性命无忧。这是她于故安承诺,更那万中之一,替兄长的补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