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青月
南楚历古林三十一年。
南楚国都,帕夏城。
岁值暮秋,正是华灯初上时候,天际浓云蔽月,风不静,阴沉沉似欲落雨。
帕夏城中最大的小倌馆松风阁内,轻罗掩幔帐,玉榻浸薄香,丝竹靡靡和着笙歌曼曼,衣香鬓影的女客与柔声细语的男倌们依偎来往,无处不透着缱绻暧昧。
主楼楼顶,天字一号雅间。
茜红色鲛绡罗纱帐层叠曳地,缠枝花金丝走边被明黄灯烛映得绮丽,穿帘拂帐往内而去,便可见锦绣花团簇的楚绣屏风一面,屏风前四把楠木圈椅,中间一把空着,其余三把内,则坐着三个风姿各异的俊逸男子。
白衣鼓瑟,青衣吹笙,第三张琴案后无人,最边上蓝衣横箫而奏,于这声色靡靡处,硬是辟出了一派风雅濯濯。
松风阁四位头牌,三位皆在此。
却依旧压不住屏风对面那名女子之姿。
锦绣屏风后,紫檀木绣榻铺着厚厚一层狐裘,榻上侧卧着一名女子,左手支颐,长睫半敛,神容惫懒,似是昏昏欲睡。
女子一身金银错线镶边的缃色曳地留仙裙,纤腰束素,鸦羽青丝流瀑垂下,更衬得肤色极白,如凝霜雪色。
螓首蛾眉琼鼻檀口,本已是姝丽清绝之貌,偏莹白额前还悬着一枚月牙状天青岫玉坠,明烛光晕流转其间,清光曳曳,如古画慢卷中浅憩的神女,殊色尤胜月中仙。
女子正是南楚国如今唯一的公主,南楚国教灵月教的圣女,阿依夏木·帕夏格尔缇。
在南楚古语中,阿依夏木,正为月华之意。
在她左右身侧,还跪依着两名着红衣紫的侍女。
“殿下,可要吃个葡萄?是昨日刚采的长相思。”
紫裙侍女从银盘中摘了一颗圆润晶莹的红葡萄,递到侧卧着的阿依夏木嘴边。
一旁的红衣侍女不甘示弱,从另一盘中选了颗青中泛红的狭长葡萄,倾身凑近,递到她嘴边,娇声道,“殿下殿下,吃这个嘛,渚莲选的美人指,一定比篱菊的长相思好吃~”
一直垂眸侧卧的女子终于睁开眼。
却见一双凤眸皎皎如月,睇来含笑带嗔的一瞥,随即檀口微张,就着两名侍女的手指,将两只小巧的葡萄次定含入口中。
“嗯?”
随即却见她鼻尖微动,似是闻到了什么在意的味道,微微起了身,将脸凑近红衣侍女的颈窝,轻轻一嗅后低声发问,“渚莲今日的香……用的竟是九龙胭脂桂?”
她的声音素来粗哑,远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清清泠泠,然此刻压低嗓音后听来低沉婉哑,一字一句,皆如带着细小的倒钩般,无端撩人。
一时间,渚莲颊边飞霞,心中暗喜。
九龙胭脂桂,色如胭脂丹霞,香气馥甜浓雅,可入食入药入香,乃是圣女最喜爱的花。
此花说名贵倒也不见得,南楚边陲的深山瘴林里漫山遍野皆是;然说它寻常却也不尽然,因只能长于瘴土沼泥,他处极难存活,哪怕是在这偌大的国都帕夏城中,也仅有圣女府中的丹樨苑内植有几株。
即便有人从边陲瘴沼有幸携花而归,也立即会被圣女重金买下。
想要投其所好,何其之难。
而今圣女果然认出了这香,哪怕她在今日的熏香中只掺了一点点……
也不枉她以大半积蓄贿赂了她那位在圣女府做梳妆女婢的远房族姐,千求万拜,方托得对方带出了两枝坠着零星几小团花簇的桂枝。
来松风阁的大都是前来觅男色的女客,侍女极难被挑中,如圣女这般男女不忌又泼天富贵的风流主儿,乃是她千载难逢的翻身良机。
心头千般心思须臾过,待渚莲回过神来时,却后知后觉锁骨间温热气息喷洒处,有种暧昧而陌生的痒沿着皮肤一路窜进心口,而鼻尖九龙胭脂桂的气息更是甜美得让人眩晕。
她下意识地呼吸一紧,往后仰了仰身子,却忘记自己本就跪坐在软榻边缘,霎时重心不稳,便要向榻下坠跌而去。
阿依夏木见状,也不慌,只微俯下身,迅疾地伸出一只手揽住渚莲的腰,同时另一只手轻握住对方的手腕,行云流水间一托又一拉,轻轻巧巧便欲将人往自己怀里带。
而她自小习武,力道本就比寻常女子大上不少,又忽略了青楼中人最讲究体态轻盈,一时间便不曾掌控好托与拉的力道。
渚莲被这般猛得一提一带,不得已只能居高临下环住了阿依夏木的肩颈直直扑了过来,双膝落回榻上之时,却觉得锁骨处一瞬温软相贴,虽是一触即分,心脏却一酥一窒,宛如过电。
一旁跪坐的篱菊见状一声低低惊呼,捂着嘴无声羞红了脸;屏风后的雅音韵曲,突兀地接连弹错好几个音。
埋首于渚莲锁骨处的阿依夏木垂着眼,额前青月微晃,于不动声色间,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与眼底的尴尬心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