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日以后,是个暮冬难得晴好天气,明沧带着明淳,终究还是登了雍王府的门。
“季彦及时断腕,为了权势,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舍弃。皇上看中他这点,也会再用他几年。”明渊论断道,“不过,他既真中了我们的套,也就离死期不远了。”
“现下还不能同他撕破脸,但也不必真带着阿淳……”
“阿淳已过了十八岁了。”
明渊叹道。
“虽说她早将三十岁以前不嫁人的话放了出去,依旧难防旧俗。且这年纪了,也该落落大方。”
明沧摇头。
“兄长,我是说,醉翁之意不在酒。”他道,“兄长对季彦结交之意一直不冷不热,但那事儿在他心里,经不起耽搁。尤其是季涟废了三年……”
他着急了。
“明二公子今日与明大小姐一同应犬子拜帖而至,实是惊喜。”
季彦此时便不掩喜色,多半是自己也知,其中心思瞒不过明沧。他随手往内室一指,“公子许也知道,犬子自三年前受了伤,身子一直不大好,只得卧床,难以在外见客,今日也是支撑至此。虽知冒昧,但因邀了大小姐,还是极想一见。”
“这……”明沧为难道,“阿淳终究还未出阁,世子也尚未婚配。世风虽渐开,女子名节,还是重要,只请王爷与世子谅解。”
季彦却摆摆手。
“公子若不放心,尽管教随从侍女跟去就是了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除犬子之外,本王也实在有些事,想当面向公子请教。”
明沧至此心领神会。他望向明淳,见她点头,便出声应下。如季彦所说,他身后两个随从,与明淳的两个侍女,都一块儿进了季涟的房门。
“请教不敢当。”明沧笑道,仍同盛名一般,温润如玉,谦谦谨和。季彦心底暗骂一声,斜一眼房门外,见结界也已暗立,方开口道。
“明大人与公子皆博览典籍、学富五车。”
思及下头等了有半年、终于能问出口的秘辛,季彦手心竟出了点汗。
“先前本王听闻,公子于史籍所记、本王先祖修仙之道,有所深研?”
明沧不慌不忙,只轻轻点头,“王爷过誉,不算什么‘深研’,只是与兄长聊起修炼之法时候,兄长记起曾于祖父口中听过那么一两句,与史籍上似不大相合。”
又作出惊讶模样,“怎么,王爷于自己祖先修炼之道,总不会没我这么个外家人了解。”
这话便将季彦堵了个结结实实。然他还是低估了后者决心。
“本王敢问,”季彦声音已难听至极,“公子是否方便,将本王这‘自家事’透露一言半语?”
明沧半分没犹豫,便摇头。
“且不言祖父当时年高,许记得出了错,”他笑道,“单凭那言语是从先皇口中听来,我也不敢乱与人说,即便是王爷。还请王爷……见谅。”
在季彦心底种实这钉子,便已足够。以他贪欲,他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,更不会主动同晋阳帝提起——就算提起,他明家也谨遵皇嘱,没漏把柄给人。
但他总要给王爷留条路——季彦会从别的地方,慢慢知道这秘密究竟是什么的。
这便是明府在皇上面前再立功的好机会。哪怕晋阳帝慧眼能识,这是为扳倒季彦作出的局,又如何呢?左右于皇室铁腕并无影响,换掉一颗已不大好用的棋子,早就在皇帝的谋划之中了。
季涟的屋子比明淳所想更要明亮宽敞。
房中搁着些绿木花植,甚有丝丝芳香。然多半是新近摆进去的。她一眼便见雍王世子坐在窗边、房东软椅之上。季涟许是听见外间说话声,始终盯着门口,恰与她对上目光。
他与四年前斗春会上、意气骄矜时候,已是半点都不同了。身形消瘦、几近嶙峋,原本俊朗面容也憔悴不已。明淳闭了闭眼,记起父亲所说。
就是面前这人,领着三百羽林卫,将江王府灭了门。
“问世子安。”她道,“不知世子身体近来有无起色。明淳冒昧,为免节外生枝,带了侍从,扰了世子清静。”
季涟望着她,却没答话,许久,哑声道一句,“无碍。”
又道,“多谢明小姐还愿来看我。”
不过四年。他想。她在他面前,已经不是肆意狡黠的小姑娘、已是这副冷漠模样。想来——想来定是从明渊那儿知道了什么。
但他的确要谢她。谢她还愿意来。这三年之中,他在王府几算自生自灭,除去阿眉,从父王至家仆,都已当他是死人。
坊间议论,他更是从来也不愿听了。
此次是他猜着父王心思,知他要寻机会密见明沧,又缺个由头,才……
他知自己恐怕撑不到年后,除去没能见阿眉自立,逃脱这王府之外,能再见她一面,也没有什么遗憾了。
屋中虽有花木,却无炭炉,于了无修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