脂粉浓浓熏透罗帷绮帐,丝竹泠泠,转音旖旎,着裳华丽的舞姬灿金高台上起舞翩翩,台下,各色美妓妖娆倚着客人敬酒,男女轻笑声似有若无。
一个软若无骨的手臂缠上池梧,浓厚花粉香透过鼻腔,他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,浑身不自在放下酒盏,屁股挪了挪,干巴巴道:“姑娘,我……我只是来喝酒的。”
那美妓见自己被嫌弃,嗤笑推了一把男人:“来秋月楼喝酒?鬼信?”
话音刚落,二楼木廊忽一阵急促的锣鼓敲打声,楼下众人纷纷举头望去,只见对窗处薄纱飘扬,一个绝色女子半抱琵琶,步步走到中央檀木官帽椅坐下。
锣鼓乍停,四周安静下来。
琵琶声起,若珠撒玉盘,水击干叶,女子微转着红袖,灵秀脸上朱唇微启,悠扬冷清的歌喉轻缓唱出一首牡丹亭。
楼下举杯的客人听得醺醺然,如痴如醉。
“那就是秋月楼头牌晚棠张娘子?”
“不是,张娘子病了,这个好像是老鸨特意高价从教坊请来救场的李娘子。”
一听教坊,四周人蠢蠢欲动的心顿被压下,丧气摇摇头。
曲毕,座中遽然响起掌声,一个广袖长须中年人站起,悠悠走到楼梯扶手旁,看着李希莳,笑道:“白茅纯束,有女如玉。”
老鸨扭着身子凑到中年男子身前,眉开眼笑:“呦,什么风把聂长史吹来了?”
聂征摇扇笑:“来看希莳娘子。”
人群中霎时一阵唏嘘,碎碎念念私语着,皆是李娘子命好被高官看上云云。
池梧本专心饮着酒,意外在看到楼上弹琴的李希莳滞了片刻,即刻东张西望寻找出口想要逃走,却不料青纱后,李希莳淡淡扫了他一眼,目光冰冷。
他泛起苦笑,如坐针毡。
锦衣官人到楼下接她,见红衣女子缓缓走下木阶,他扬唇伸出手来。
池梧角落里垂下眼皮,看着自己脚上的草鞋,磨损得绳结炸开,底端还沾着晌午搬货时的黄泥,肮脏邋遢。
他弯唇。
却不料李希莳径直掠过满脸期待的聂征,走到角落专心扣着泥点的年轻脚夫身旁。
众人眼神诧异。
聂征垂下手,眉头皱起。
眼帘蓦然闯进一片红,池梧呆呆抬起头,沾满泥点的手慌乱搔搔脑袋,不知为何,他下意识解释,语无伦次:“我你……我来这里,是为了喝酒挣金子来的。”
李希莳眼神渗冰:“饮酒挣金子?我怎么从没听过?”
池梧碰碰一旁同样呆住的纤夫,在对方朝他不好意思讪笑后彻底明白了。
他咬牙切齿摸摸鼻子。
耍老子。
“你跟我来。”
李希莳面无表情丢下一句话,转身便走。
在满片羡慕目光下,池梧拍拍手,跟了上去。
他被带到一个隔间,拐角便看到李柄高大身影靠着柱,微微朝他颔首。
“今日希莳时间紧,只能匆匆煮碗面,本就想此处小聚,为你贺生辰,结果赶巧,你竟然自己来了。”李柄将圆桌长凳一张张拉出来。
池梧这才想起,今日是花朝节。
他是孤儿,不知自己何日生,于是自己定了一天作为生辰。
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长寿面,他心里暖暖的,不好意思挠头后要去抓竹箸,却被李希莳声音止住:“你净手了没?”言罢扔给他一件新衣裳:“换干净再来吃。”
池梧就要起身,被李柄按住,李柄不解望向妹妹:“吃碗面而已,莫太麻烦了。”
李希莳没有说话了。
但池梧还是换了衣服出来,他喜滋滋撩袍坐下:“妹妹制衣手艺越来越好了,也不知未来哪家臭小子能有这福气。”
“你哪天嫁人了,被欺负就告诉兄长,兄长替你出气。”
李希莳在听到那两个字眼后,面色顿住,又很快转为嘲讽,说出的话带刺:“保护?像在破庙那时候?找时间跑了搬救兵?池大哥放心好了,我这辈子都不嫁人。”
话刚说完,李柄皱眉拍桌:“希莳,这么说话的?你近来怎么回事?对着池梧就夹枪带棒的。”
场面安静下来,落针可闻。
冷冷清清。
这场饭,最终还是不欢而散,池梧落荒而逃,他在马咽车阗街上恍惚走着,不知不觉竟然走到儿时那座破庙门口,他扯嘴笑了笑,多看了一眼残败的庙门里。
断头佛像依旧伫立在那里,只是漆色褪去,变得更加黯淡了。
肩上倏忽传来掌心压感,他诧异转身,发现竟然是李柄。
他默默跟了他一路。